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頂級小說 > 江山為聘 > 第103章

第10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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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去路程不算太短,嚴馥之雖不知這是要去往何處,一路上心中卻無一絲慌疑——倘叫嚴澈得知他這寶貝女兒對男人如此不設心防,怕不知會如何痛心疾首。

大約走了六炷香的功夫,車馬才漸漸止步。待完全停穩後,胡越林上前攬起車簾,迎她下車。

有風撲入車中,裹雜著遠方駿馬嘶鳴聲,依稀竄入她的耳中。

嚴馥之抬眼去望車外,就見沈知書負手立於不遠處。

青簪墨發,一身勁裝,英俊倜儻得令週遭事物都黯淡了顏色。

她下了車,一麵不疾不緩地走向他,一麵放眼打量四周。這看上去是一片馬場,然而幾無人跡,占地頗廣,處處透著粗糲之風。

“這馬場,”嚴馥之待走近他身旁,開口問道:“絕不是哪家富商所私有的罷?”

“不錯。”沈知書點頭,一麵引她走向馬場深處,一麵答道:“這裏原是青州大營的軍馬場。年前青州大營重修營砦,於營東新建馬場,更便於軍中管理調度。此處因被廢置,留待來年拆了重做屯田。”

嚴馥之心下微震。

雖前事種種已令她漸次明曉沈知書對她心存何意,然而邀她騎習竟是將她徑直帶到軍中馬場,這氣度手筆未免仍是過大了一些。

像是要助她驗證心中所想,沈知書側首顧她,繼續又道:“我想這馬場既是廢著,不如問大營那邊借來,陪你聊作消遣。”

說話間,有人將早已備好的馬牽來與二人。

兩匹馬俱是寶鞍玉轡,毛色通亮,身高骨壯,一望便知是上等良駿。

嚴馥之伸手輕撫其中一匹,見其垂尾低首、輕噴鼻息,便扶鞍踏鐙,利落上馬,轉首對沈知書笑道:“那便謝過大人美意。”

沈知書見她爽直大氣,亦微微笑了,旋即翻身上馬,烏靴輕磕馬腹,跟上了她。

二馬先是並轡而行,不多時便因馬道變向而漸次分開。

嚴馥之馭馬跑了數個來回,停下暫歇之時,禁不住將目光投向遠處的沈知書。

風過眉睫,但見他精神抖擻,揚鞭催馬,在他馭下那馬兒奔馳如飛,進退亦如雷動電鳴,而這馬場上設置用來訓習軍馬的高低障礙被他儘數騰挪躍避,遠遠望去竟極賞心悅目。

原隻道他是文官出身,卻不想上了馬背依舊風姿卓絕,令人歎服。她轉念一想,憶起他多年伴讀太子,想來騎射亦當是自幼所習,能有此等騎術當不為怪。

直待他縱馬跑完整個場圈,方勒韁減速,緩緩靠近她的所在。

此刻他的衣襟略有汗跡,束髮微亂,握著韁轡的雙手因發力而凸現青筋。而這些落在嚴馥之的眼中,隻覺他俊美之外亦有陽剛之氣,倜儻之外更添幾分堅毅果敢。

她看著他,大方而由衷地稱讚:“沈大人好騎術。”

沈知書略笑了笑,卻是難得自謙道:“我在京中有一位摯友,眼下正在禁軍三衙馬步軍中最為翹楚的神衛軍中效力。倘來日有機會你見了他,方能知這世上何為好騎術。”

嚴馥之慾道她何來機會見他那位摯友,然迎著他此時坦誠真摯的目光,便不由自主地將這話壓迴心間,轉眼去望西麵遠山斜陽。

正逢日頭西移,霞飛雲邊,她的麵龐亦被這天色映出微微金光。

沈知書緩緩收斂了笑意,自她身側抬臂伸手,輕撫過她耳邊碎髮,但見她遽然轉眸,便淡淡道:“沾了落葉,替你拂去。”

嚴馥之怔然,有紅意自她耳根逐漸瀰漫開來,繼而染透她的整張臉龐。然後她低眉垂睫,任他的手指順著她耳側頸間慢慢滑落,半晌才扭過頭去。

連一直隨侍沈知書不出五十步的胡越林,在目睹這一刻後都覺得,此事應當算是水到渠成、再無變數了。

(六)

新帝登基,皇詔遍傳天下諸鎮各州,嚴馥之雖遠在青州,卻也聞得今次登基大典前導官一職,竟是由出身潮安北路、自入仕以來已將京中朝堂攪起了不小波瀾的孟廷輝來擔當。

她聽周遭人等無一不在談論此事,隻顧徑自微笑。

自衝州女學一別,已近兩年未見,而今後若想再見,還不知會是何年何月。

偶爾聽到關於孟廷輝在京中朝堂上的風波傳聞,她便會想到那一個被孟廷輝放在心頭十餘年、位在九天遙不可及的男子。

繼而會更加欽佩孟廷輝的勇氣與果敢,須知這一條路是多麽的艱險難行,而她卻走得步步深情——試問這世間似孟廷輝這般的女子,又能有幾人?

……

不日,嚴馥之在京中做官的堂兄回潮安省親,途經青州,順路過來探望她。

多年未見,堂兄笑歎當年的小女孩現已長成手握半數家業的嚴府大千金,當真是歲月如白駒過隙。

嚴馥之也笑笑,問堂兄在京中近況如何。

堂兄便與她聊些京中風物,新帝新政,朝堂氣象,自然也少不了談到出自潮安衝州府女學的孟廷輝。

當真不是尋常女子,堂兄最後這樣感歎道。

嚴馥之聽後輕笑,心道此事我當比你們所有人都知道得清楚。

末了,堂兄說到青州一地政治民生,向她道:“現下知青州的天章閣侍製沈知書,乃是新帝原來在東宮的心腹近臣,而今新帝登基,朝堂皆傳不日便將召其回京,近奉天子。沈知書在青州任上政績斐然,倘是這一走,繼任者不知會是誰,而新政又會否影響到嚴氏在北境的利益。”

嚴馥之聽後微微蹙眉,未即答話。

堂兄既提起他,便忍不住又開口道些逸聞:“想沈知書從前人在京中時,風流軼事何曾少過。上至朝中女官,下至貴府千金,誰人不慕其俊秀風采。然沈氏家門煊赫,將來不知是什麽樣的女子方能嫁進沈府。而今他人在青州,也不知是否還如從前那般風流多情,料其在青州任上縱是有心儀之人,亦不過是他多年四處留情之一罷了。”

話畢,他見嚴馥之半晌無言,隻當她是無意於閒談此種種傳聞,便笑了笑,“是為兄多言了。夜已深,你也早些歇息罷。”

……

召沈知書回京的聖諭並未如眾人傳言中那般出現。

相反的,沈知書接到的京中上諭則是表彰他在青州任上的政績,勉勵他繼續勤政。而隨上諭而來的皇上私諭,則言簡意賅地表達了為何需他繼續留任北境一事。

讀罷這一封由其親筆寫就的禦信,沈知書沉默了一陣兒,轉手將信鎖入屋內擱置所有重要物件的鐵盒內。

隱約地,他依稀憶起六歲那一年在父母房門外聽到的那一席話。

他素知皇上心有大誌,而他既為人臣,又豈能不儘一己之力佐助人主。

……

又數日,潮安安撫使司遣人來宣安撫使董義誠之令,命沈知書攜備糧晌,前往距離青州一百八十裏處的柳旗大營勞軍。

接到這自衝州府發來的使司之令時,沈知書正與通判曹字雄合議今歲衙吏銓考升遷諸事。待聽完來人宣令,曹字雄率先皺起了眉頭。

“不日前潮安轉運使司纔出明文,削減柳旗虛廢糧銀,此令出自轉運使溫迪溫大人,斷不會有誤,”曹字雄邊思索邊說道,“這安撫使司怎會又令大人攜糧前去犒軍?”

沈知書也擱下了手邊諸事,一言不發地沉思著。

曹字雄又繼續道:“潮安兩司不睦,此事人儘皆知。此番青州犒軍一令事出蹊蹺,大人需得三思,不可輕易前往。”

沈知書道:“如何三思?難道要公然抗令不從?”他輕笑笑,可眼裏全無笑意,“這使令本身毫無可以質疑之處,而青州在諸州鎮中又是離柳旗最近的,我有何理由不去?”

曹字雄還欲再言,卻被沈知書打斷道:“更何況,倘若此番柳旗一營果真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,似你我之為人臣者,又如何能夠置身事外而無動於衷。”

聞此一言,曹字雄默然片刻,然後垂首歎道:“是下官僭言了。”

……

在看見從知州府衙車駕中下來的人是沈知書本人時,嚴府眾人皆儘驚訝,一麵慌忙迎他入內上座,一麵火速去通稟人在內堂的大千金。

嚴馥之聞報後思慮半晌,方緩緩步出房門,走至府中前廳。

見她來了,沈知書微笑如常,對她溫和道:“自馬場一別,連日來政務冗繁,未能抽出空來見你。你可還好?”

嚴馥之斂袖行禮,目視於地,回他道:“大人駕臨,嚴府蓬蓽生輝。隻是倘若有事,但叫衙役傳令即可,大人又何必紆尊降貴地親來此處?倘叫旁人得知此事,必會誤會大人與我的關係。”

沈知書聽清,看著她這不帶一絲笑意的麵龐,亦漸漸斂去了嘴角微笑。

上一回她的默許與迴應彷彿仍在眼前,可她此時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。此行他本懷有熱烈情腸,然而此刻卻如被潑冰水,令他一時難以接受。

半晌後,沈知書方開口,卻是反問道:“你與我的關係——這兩情相悅一事,又有什麽可誤會的?”

嚴馥之道:“那麽便是沈大人誤會了與我的關係。”

沈知書聞她此言,心漸漸地沉了下去。

自幼及長,他的確從未遇到過似她這般直率潑辣的女子,自然更從未遭受過這般被玩弄於鼓掌中的感覺。

他用了一些時間迫使自己冷靜下來,然後回她道:“明日我需北上柳旗大營犒軍,此行又將耽擱數日,若今日不來見你,不知又要讓你等上多少時日。倘是你今日心情不爽,那我也不再多擾,但待我回青州後再來看你。”

嚴馥之一直未抬眼正視他,隻道:“我以為大人今後與我,其實不必再見。”

沈知書定定地看著她,“你心底究竟何意,不妨說得更清楚些。”

而她此刻終於看向他,一字一句道:“大人出知青州不過再一兩年便要歸京,前程似錦不待多言。而我一介商賈女子,與大人絕不可能有什麽結果,又何必浪費你我二人精力時間。這些話縱算我不說,大人也應當很清楚。”

沈知書雙眼中終於浮起一絲怒意,一時冷笑,道:“我並不清楚。”

說罷,他本轉身欲走,然而理智卻被心中層湧而起的傲氣與自尊所席捲,於是又回頭望她一眼,丟下一句:“便如你所願,不必再見。”

歸府途中,胡越林小心打量著沈知書青黑的臉色,心下亦暗自驚訝。

自然是從未見過沈知書麵對一個女子碰壁若此,更是未料到本以為已是水到渠成的一件美事,竟到頭來又出了變數。他忍不住開口勸慰道:“大公子費儘心思卻討來這般結果,或可知其根本未將大公子放在心上過——不如便算了。”

沈知書微微閉眼。

想到這大約僅是一時迷戀,還好並未投入一腔深情,料想此時抽身,當亦為時不晚。

……

所以在五日後,當沈知書被柳旗叛軍擄扣、命懸於一線而心頭想到的第一個人卻是嚴馥之時,他不禁自嘲。

那是他此生頭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離他如此之近。

當時他被叛軍壓著一路走進內城,看見柳旗縣令高海被割下的頭顱懸掛於內城大道正中,腦殼已被砸碎,更被當做亂軍士兵習箭之射盅,他腦中浮現出的念頭竟是:自己此番倘是也如這般命喪於亂軍之手,這難看的樣子可千萬不能被嚴馥之所得知。

念過須臾,方知自以為的一時迷戀,竟實為一腔深情,隻怕難以輕鬆抽身。

身後的叛軍小校以為叫他看見高海慘狀便能威嚇到他,於是再一次逼迫他親筆手寫往報潮安帥司的求命函,令朝廷赦免亂軍之罪。

沈知書自始至終未動一下筆,被人幾番怒喝之後亦僅是冷眼輕看那叛軍:“便殺了我,也不能減沈氏風骨一寸。”

……

而青州官衙接到沈知書被擄扣的訊息已是五日後。

胡越林雖一經得知便心急如焚,卻仍舊保有清醒頭腦地寫了三封劄子,遣人立刻快馬分頭送往衝州府的潮安安撫使司、京中的衛尉寺以及沈府。然後他與聞報後同樣大為震驚的曹字雄詳細商議一番,認定亂軍扣押沈知書乃是為了要挾朝廷釋其罪,並非真正要取沈知書的性命,遂當下決定青州大營先暫按兵不動,但看潮安帥司與京中朝堂將下何諭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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