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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影斜橫,此刻的岐山極致靜謐與冷寂,亂石縱橫的山路中傳來車輪轆轆的聲音,一匹瘦弱的老馬拉著一車貨物,緩慢遲重地向前踏去。
荊榛遍地,路十分難行,整輛馬車顛簸得厲害,以致裡麵擺放的供品東橫西倒,散落一地。
其中,同為供品的沅湘一臉木然。
沅湘的肚子已經發出抗議,她撿起因馬車晃動而滾落在腿間的果子,用衣裙胡亂拂過果皮,繼而送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。
“供品吃掉供品,希望這位歹毒的山神不要介意。”
她含糊不清地又吐了一句:“我當真是一個心善的神仙,還替那女子當供品。”
“喵~”
腳邊的黑貓被她的碎碎念吵醒,伸個懶腰環顧四周,綠幽幽的圓瞳瞬間豎立,它伸出爪子去扒沅湘的衣角。
“不過淺睡一會兒,你這又帶我來哪了?”
“你這一覺可睡了好幾夜,我們現下正要去岐山找山神。”
“找那山神做甚?”
沅湘歎了一口氣,輕敲貓頭,“當然是與它共入洞房,話說,我才知岐山下的雲崖鎮每逢年初時便要選一位少女作為山神新娘,現下算來,大概有□□位了?這山神果真好福氣。”
黑貓翻了個圈,跳上她的懷中,“莫不是邪祟作假吧,神仙娶親你能不知嗎?”
“是呀,所以我成了這山神新娘進山查虛實,說是新娘,實則不過是獻祭的供品罷了,此地怨氣沖天也屬實在理。”
“哎,這世間可還有比你更慘的?原本你的結緣人數已是弟子當中最多的了,誰知一夕之間,這些佳偶竟全數變成了怨侶,功績變累贅。”
說到此事,沅湘手中的果子索然無味,嘴裡的酸甜也苦澀不堪。
她自穿書以來成為實習月老,為轉正加薪兢兢業業,業績一路高漲成為組內第一,誰知出了這檔子事,業績反成倒數,彆說轉正月老,不被天君貶入畜生道算是慈悲。
故此,沅湘連夜遁入凡塵,一探怨侶無故數增真相。
見她一臉生無可戀,黑貓眨了眨眼,輕喚了一聲,便鑽入乾坤袋裡冇了蹤影。
在這狹窄的四方地坐得太久,沅湘弓著背往前挪了些,卻嗅到一股臭味,隻好掀開那破了幾個大洞的布簾,想著探出頭換口氣。
正值春日,這岐山卻死氣沉沉,翠減滿路,空中散著一股腐爛的黴味,極目而望全然看不見活物的跡象,除了停留在枝椏的烏鴉不時發出粗啞的鳴叫。
沅湘還冇猜出這不合時宜的山林古怪,這馬忽地停了下來,任憑再怎麼拉拽繩子也不肯再往前挪動半步。
不知何處而來的瘴氣頓時鋪天蓋地,不免生出一股冷意。
“喲!好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女娃。”
一陣尖銳的聲音如刀刃劃破寂靜,刺得沅湘耳朵疼,她循聲望去,隻見有一團黑影隱在交錯林間,遠遠看過去宛如一個黑球。
“拿來下酒應該不錯。”
話落,黑影頓現,隻見它尖曲的利爪牢牢握緊樹乾,身軀藏在碩大翅翼之後,唯獨露出一對綠幽幽如蛇般的眼,放著陰冷的寒光。是一隻蝙蝠精。
耳邊是爪子刮過粗糙樹乾發出的聲音,像是在她的心上狠狠抓撓一樣。
“我皮糙肉厚,下酒也塞牙。”沅湘將有些鬆散的髮髻理好,一臉平淡。
“嗬,待我剝下你的皮,取了軟膩的心肝,那也不算什麼了。”
沅湘微眯雙眸,神色肅然,“不知死活。”
耳邊刮過淩厲的風,抬頭望去,隻見蝙蝠精張開翅膀蓋過頭頂,灑下陰影,遮天蔽日。
那爪子徑直向她抓來,沅湘不過一個側翻避過了抓捕。
見獵物躲過,蝙蝠精發出毛骨悚然的笑聲,翅翼一扇,風起雲湧,一掃木葉蓬篙形成狂亂颶風,以摧枯拉朽之勢席捲著一切。
沅湘抬手一揮,周身落下一個紅光流動的結界,任憑星羅棋佈的雜物砸在其上,未曾有絲毫波動。
蝙蝠眯著那雙綠豆大小的眼,展開翅膀揮動兩下飛到半空中,一股臭味充斥鼻腔。
“我聞到你身上似乎有靈力,看來有些小覷你了。”
沅湘抬眼,將乾坤袋打開,“我都懶得在你身上耗費精力。”
話落,身前便多了一隻威風凜凜的火熔鎮獅,白色順亮的毛髮尾端燃著跳動火焰,一雙赤眸皆是狠厲,它衝著蝙蝠精嚎叫一聲,便是開打的號角音。
沅湘神情帶著些許倦意,看著亂石砸在結界表麵,紅色的熒光越發暗淡,細碎的裂紋逐漸攀爬而上。
被撕咬得渾身血淋淋的蝙蝠精一揮羽翼,飛向高空,暫時甩掉那隻精神抖擻的靈獸,它眼珠一轉,將目標放置於將碎結界。
妖怪又張開血盆大口,數道綠色音波漫天掩地砸來,所見之處滿目瘡痍。
沅湘向後連連退去,耐心告罄,指尖流轉靈力成汩汩靈流,抽出腕間紅線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,隨即往前一拋,一往直前破過音波,直接將那團黑球包裹在內,蝙蝠精越掙紮,那紅網纏繞便越緊。
紅線溢位點點金光,如滾燙岩漿腐蝕燒灼蝙蝠精,白霧飄繞。
伴隨著精怪一聲哀嚎,風止林靜,彷彿方纔無事發生。
危機已解,沅湘卻抱頭彎下腰,小臉皺成一團,欲哭未哭。
實習月老的紅線量有限,方纔經此一鬥,平白費去不少,當真是從她心口剜掉一塊肉。
沅湘本想去尋小黑,卻見它消去了靈獸本體,又成一隻圓滾黑貓,見著它望向一處,一動不動。
“何事?”
“有人暈倒了,似是傷得不輕。”
沅湘順著它所說抬眸看去,隻見男子躺在此處,身著雲紋玄衣,麵色蒼白,幾縷亂髮遮蓋住眉眼,因被石塊遮擋,未曾發覺而已。
她走到那人身旁,伸出手去探他鼻息,感受到有濕熱氣流灑在指尖。
“方纔石塊雜葉捲成颶風,興許不幸被誤傷,但他無礙。”
說罷,沅湘朝著他麵上灑了幾滴水,男子輕皺眉頭,睜開眼卻是一片渙散。
“你還好嗎?”
見他眨眼,麵上茫然,她又問道:“你是被東西砸到暈過去了?”
男子似是想起身,手還未撐到地麵,竟是活活嘔出一口血來,隨即又昏了過去。
見證全程的沅湘震驚得說不出話,一雙黑葡萄眼珠瞪得渾圓,“罷了罷了,先把他扶上馬車。”
沅湘拉過他的手臂往肩上一放,隻覺這人重量輕微,低頭看去,才發現他左臉佈滿蛛絲般的紅色血紋,肆意蔓延到脖頸下方再隱入衣下。
這血紋詭譎豔麗,叫人移不開眼。
他這副不省人事的模樣彆說自己下山,就是連清醒都難以做到,再者,若是把馬車給他,那自己便無法找到祭洞。
還是先將人帶在身旁再做打算。
上了馬車,沅湘把人安置好,對著他伸出手,靈力從掌心流出,緩緩湧入男子體內。
探查了一番,沅湘蹙起眉頭,這人身體如一灘死水,冇有任何外傷,但內裡卻是千瘡百孔。若說是一介凡人,可這樣的狀況足以致死,若說是妖魔,卻又未曾尋到分毫靈力。
莫非剛纔的打鬥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?
沅湘撐著下巴看向眼前人,忽略眉骨之上的擦傷,一雙眉眼生得極好,修長疏朗,劍眉斜飛入鬢,秋月塵埃不可犯,臉側嗜血一般的紅紋顯出一副妖冶邪氣。
“哎,要是因我害死一個人,明日就得落下天雷將我劈個外焦裡嫩。”
她又抬手,將少許靈力渡給男子。
“我已全力救你,若是死了可怪不得我。”
正喃喃自語,男子此時卻掀起眼皮,二人四目相接。
沅湘一愣,眼前人清淺的雙眸像是浸在冰雪中的琉璃。
她忽地一拍胸脯,“你方纔受傷暈過去了,我路過便救了你。”
“你家住哪?等我到了山洞,便讓馬車送你回去。”
清緩溫潤的聲音貼著沅湘的耳畔灌入,字字分明,“家,我不記得了,不過是時常待在這山中。”
如此看來,這人應是對山神的事有所聽聞。
“那你叫什麼?”
“聞人澤。”
沅湘點點頭,想著這人約莫是被砸著頭了,看來是有些麻煩了。
“你說你要去山洞?”
“是,就是山神祭洞,你可知曉麼?”
聞人澤卻冇再回話,見他緊抿雙唇,沅湘料想應是不太舒適,便掐了話頭,自己安靜縮在一旁。
約莫過了半個時辰,馬車又再次停下,沅湘也吃完了果子,掀開破洞的布簾。
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天然的洞穴,洞內亂石嶙峋,進路時寬時窄,曲折幽深,潮濕陰冷之氣撲麵而來,再走到最裡處,豁然開朗。
沅湘手裡捧著一盒供品,下了馬車走進去,低著頭在一堆白骨與腐爛生蛆的食物中勉強找出一塊空地,又將手裡的東西放上去。
抬頭一望,洞穴正中間矗立著一尊石像,曆經歲月沖刷,早已分辨不出具體神貌,隻能大致看出身形。
沅湘瞥過眼去,儘量不讓那些駭人的東西擠進視線中,回頭快速掃視了一眼,發現聞人澤並冇有隨著進來。
她站起身,從乾坤袋裡掏出一顆夜明珠放在石像旁,銀輝遍地,黑暗被吞噬殆儘。
沅湘拍了拍手上的浮塵,又順著剛纔來的路出去。看見洞口玉立的身影,便上前搭話。
“你怎麼下來了,夜裡風涼,小心添新病。”
“不過想來看看。”
聞言,沅湘點頭,轉而換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笑臉。
“你可曾知曉這關於山神的事麼?”
聞人澤眉頭一挑,示意她說下去。
沅湘側頭過去看了一眼山洞,問道:“山神什麼時候纔開始用供品;他仙齡多少;既然為神,此處為何無神殿廟宇?”
聞人澤側過頭對上她好奇的目光,“亥時,其他一概不知。不過......既活不過今晚,又何須知曉這些。”
沅湘眉間一皺,又拍了拍手心,發出清脆的聲響,隨即環抱雙手,“知己知彼才能百勝不殆,多知曉事冇壞處的。”
聞人澤唇角微勾,“現下夜色漸暗,離亥時不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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